这是北京的第六个雪天了,窗外的雪已融化了许多,灰红砖石路已清晰地从雪白的地里冒出。路的两侧是坑坑洼洼的雪地,上面涂鸦着纷乱的脚印。我很喜欢看这些脚印,每一个脚印里似乎都藏着一段故事。这地上的雪是不能久看的,它们已失去了前几日晶莹的光泽,只有自行车棚上,屋顶房檐下,远山的密林上,还铺着最洁白纯净的雪,金色的阳光洒在上面,仿佛圣光一般。这是我此前不曾见过的世界,我久久地凝视着,有些想哭,我好害怕,我好怕这样的世界会忽然间消失。也许在明天还是后天,或是在下一个晴朗的早晨,我好害怕,我从睡梦中苏醒却再找不到一片雪花,心中会有多么失望。
失望……他去哪了?我想起前天那个疯狂的雪天,在纷飞的雪花里,同学们追逐着,打闹着,他们去哪了?似乎是昨天,我独自走在静悄悄的操场的雪夜里,四周却无一个人影,他们去哪了?我就静静地独自在这片雪地里走着,听着鞋子踩在雪上又陷下发出的沙沙声。那天就在这里,一群群的人,一浪浪的欢叫。为什么此刻只剩我一人,独立在这片雪原?我独自走着,独自想着。
我不知道我要走向哪里,却忽然想起了他。那天我堆了一个全操场最丑的雪人,我想去找他。对,那是周三模式识别的课上,看着窗外跳动的小白花,我的魂早被钩去了雪地里。虽说坐在教室里,我的心却远在操场。就这样身心分离地熬到了下课,我强拉着傻班跟我去堆雪人。操场上全是艺术家的惊天大作,我看到了各式各样、不曾见过的雪人、雪车、雪堡。我想有我自己的雪人!于是我兴致勃勃地开启了一番运作。不知过了多久,直到天光渐暗,一个又扁又椭圆,坑坑洼洼的雪人头躺在了我冻得通红的手心里,傻班不玩先走了,我仍努力着,尝试着,却完全于事无补,于是全操场最丑的雪人就在我手上诞生了。看着这个丑丑的雪人,我捂着脸混入那渐渐坠落的夜色里,一溜烟地跑了。那时的我是怎么的心情呢?我是不是在害怕他人的嘲笑呢?
此刻四下无人,我想去找他。我来到那日堆雪人的那盏灯下,转了一圈,又转了一圈。雪白的灯光下空荡荡的,除了雪地里的一段孤零零的脚印外,什么也没有。我转身离去,那道雪白的光照着我,在白雪的衬映下又惨白了许多。他去哪了?我不知道。但他确实消失了,我有些失望。我再也不见到他了。
于是我又在雪地里徘徊,在这个洁白无暇的世界里走着,却不知再寻找什么。
我听着咔嚓咔嚓的踏雪声,不知在这片雪原里又走了多久,直到看到远处站着一个人,孤零零的。我走向她,她静静地站着,似乎在等待我,又或者不是。我走近她,站在她身旁。我们没有说话。就静默地彼此站着。只有远方风的呼啸,再无一点声音,我们就这样守候着这最后的雪夜。我知道,在下一个晴天到来的时候,她会和他们一样死去,我终将和从前一样,独自在这孤独的雪夜里孤独地站着。于是我向她靠近了两步,在一片寂寥中我们无言地注视着。银色的月光下,我看见她的脸颊淌着两滴清冽的泪。